来源:文汇
作者:张鹏
时间:2023-08-09 13:00:00
“这是海伦娜闪蝶,主要生活地在南美洲,被公认为世界上最美的蝴蝶,国际市场上曾拍卖到36万人民币的天价”
“这是栀子花多翼蛾,2020年9月我在浦东孙桥发现的,国内到目前为止,只在上海发现过”……
走进上海市浦东新区青少年活动中心三楼,童趣满满的昆虫探索馆令人流连忘返。
这座昆虫馆的“主人”,正是该中心科技教师、浦东新区生物学会副理事长张宁。性格内敛的他,一旦讲起蝶蛾,眼睛立马就“亮”了,话也不自觉多起来。
从教38年,行走近38万公里,先后拍摄了5万多张蝴蝶、飞蛾和各类昆虫的照片,制作10万余件标本……这位一辈子与蝴蝶、飞蛾打交道的校外科技老师,时常带着学生们穿行在山水之间,让孩子亲近真实的大自然,激发并呵护他们对科学探索的兴趣。
明年,张宁就要退休了。回首30多年的蝶蛾探索,他说,自己最骄傲的作品并非记录到了众多名贵蝴蝶或飞蛾,而是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喜爱昆虫、愿意守护大自然的“小虫迷”。
1、不轻松的暑假外出科考
——凌晨四五点起床观测,没一个孩子赖床
正值暑假,张宁又一次出发了。
在靠近北京燕山山脉的一处民宿附近,他带着30多个孩子和家长志愿者,赶在天黑之前,把诱捕飞蛾的专业灯具和帐篷搭建好、通上电……根据计划,他们要分别在四个点位架设灯诱装置,分别是近山处、远山处、近农舍处以及近水处。
“选取这样四个不同的环境,更有利于让孩子们进行比较科学考证,观察在不同的单位时间内,怎样的生态环境能吸引更多的飞蛾。”张宁告诉记者,只有这些“基础设施”完成后,科考才能起步。
到了晚上八九点,天黑了,灯诱装置开始亮灯,张宁让孩子们一起围过来“转灯”,数一数来了多少飞蛾、辨识具体的种类,从而让孩子们对夜行昆虫和科考有基本认识。到次日凌晨4、5点,科考营的孩子们就起床了。“快出门,再看看灯诱装置能诱捕到多少飞蛾。”张宁带着孩子们继续观察,大家很快发现,此时的飞蛾数量,已是上半夜的两倍至三倍!
“第一天的观察结果显示,近山的记录点飞蛾数量最多,其次是远山处、近水处和近农舍处。但坚持观察两三天后,孩子们就会看到,结果发生了变化:远山处的飞蛾数量不断增多。”张宁解释,这实际上说明,过多的人类活动,会造成飞蛾数量的减少。因为在第一天,不少飞蛾从远处赶来,还没抵达远山的观测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飞蛾赶去那里,因为对飞蛾而言,那儿才是比较有利的生存环境。
结合观测,再听张宁娓娓道来,学生们若有所思。
对这些孩子来说,暑假外出科考,不同于课堂学习,并不轻松。张宁告诉记者,一次外出探访一般在5至7天,几乎每一天,大家只能睡五、六个小时,难能可贵的是,科考营的孩子都能按时起床,没有一个赖床,大家很能吃苦,且坚持每天花费数个小时的观察、并数据进行统计整理。
就拿这次暑假到北京科考之旅来说,张宁和孩子们一共记录到50多种蝴蝶、300多种飞蛾的标本和生态照片。
2、“蝶行中国”承载的朴素愿望
——中国的蝴蝶,要中国人来研究
校外科技老师张宁,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与蝴蝶结缘,始于初中时的一节生物课。 “中国是蝴蝶大国,但相关的研究却是日本人在做,不少产地中国的蝴蝶,却被他们抢先发表命名了,就连介绍中国蝴蝶资源的书《中国的蝶》也是日本人考察后写的。”初中生物教师的一句话,促使张宁下定决心:中国的蝴蝶,要中国人来研究,命名也应该是中国人来。
此后,他根据老师的推荐考取了上海师范大学生物系,师从沈水根教授专攻昆虫学研究。1986年大学毕业后,张宁如愿成为了一名农村学校的生物老师。
在学校的生物课上,他充分利用农村学校靠近自然的优势条件,带着学生们开展科学观察,认识农田里的各类昆虫。比如,农田里有危害小麦生长的黏虫,张宁就带着学生们进行诱捕;他还手把手教学生做数据整理和统计,将观察结果反馈给当时学校所在的乡镇,为当地农业害虫的预测和预报做参考。
每逢周末,张宁只要有空,总会带着学生一起骑自行车、到上海周边郊区乃至江浙沪地带,开展蝴蝶科考。“到了野外,我们用废弃的蚊帐布、竹竿和包装纸板制作成采集网和储蝶盒。器材虽简陋,但丝毫不影响我们探究的兴趣。”每每回味起那段时光,这种与自然接触的幸福感总能萦绕一生。从那时起,张宁给自己到各地搜集、探究蝴蝶的行程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蝶行中国。
如今,浦东新区青少年活动中心昆虫探索馆的墙上,挂着张宁自己制作的一张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蝶行中国”项目经过的地点、路线图、里程、时间和记录的蝴蝶种类等。38年来,张宁的行程近38万公里,记录到了国内500多种蝴蝶的种类并制作了数万号蝴蝶标本。
前几年,张宁的研究有了新的转向。原来,他发现上海蛾类品种繁多、有待考察。而在生物界,探究飞蛾的人很少,也没有太多的文献资料记载。于是,他决定把探究的领域扩展到飞蛾。
3、截然不同的学习收获
——研究昆虫并不耽误学业,不少人把爱好变职业
翟劲,浦东新区宏文学校初一年级学生,他已经是昆虫探索馆的“常客”了。从小学三年级起,翟劲就跟着张宁探索昆虫、学习生物学知识,已到各地参加科考活动十余次。
今年暑假,翟劲又出现在张宁组织的科考营活动中。“原本,我成绩平平,自从与蝶蛾打交道,学习成绩直线上升,父母也更支持我了。”在张宁带教的学生中,翟劲并非个案。
2016年1月28日,上海三位00后男生和他们的家长组成“蝴蝶科考队”,由张宁带队,从上海出发,开启了为期18天的南美科考之旅。“去亚马逊热带雨林科考,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为此准备了20年。”张宁说。
玛瑙斯,地处亚马逊河最大的支流内格罗河与索利芒斯河交汇处,被称为“亚马逊心脏”“森林之城”,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张宁和孩子们将科考点设定在了周边昆虫资源较为丰富的丛林岛、魔鬼岛和植物园。
有个细节,张宁至今意犹未尽,屡屡和孩子们提及:原来,玛瑙斯有很多飞虫,为了避免被蚊虫叮咬,大家几乎“全副武装”穿戴整齐,只留下了眼睛。但他们却看到,当地的土著在没有过多防护的情况下,即便裸露皮肤也没被蚊虫叮咬。其中奥秘何在?
“在雨林里,土著导游教我们辨认一种特殊的蚁巢。这种蚁巢十分巨大,从树干上倒挂下来,足有一人多高。”向导演示着把手放在巨大的蚁巢上,只见他的手上迅速爬满了小小的蚂蚁,然后两手反复搓,手上就有一股香味,再抹在脸上、身上,这样蚊子就不会近身,野兽也就不会来。原来,这种蚂蚁含有一种特殊的蚁酸。后来几天,张宁和孩子们用同样的方法,即便穿着短袖,也再没被蚊虫叮咬过了。
完全不同于传统课堂的学习,给了孩子们截然不同的收获。他们“泡”在亚马逊雨林,寻找、拍摄、记录了100多种蝴蝶,这些南美蝴蝶与中国蝴蝶完全不同,成为了十分珍贵的生态物种资料。这三位00后回到上海后撰写了一份考察报告,后来在浦东新区第八届学术年会生物分会活动上发布,引起不小轰动。如今,这三名孩子分别在美国和苏格兰的高校读博,其中一人研究的方向便是昆虫。
历经多年辛勤积累,张宁也陆续创办了青少年蝴蝶科教馆、巴西蝶艺馆、家庭昆虫博物馆,共培养了5000多名昆虫爱好者,学生获奖200多项。跟随张宁探究昆虫的学生中,不少人考入了上海知名高中,有的学生目前已是名牌大学生物系硕士研究生。
4、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
——保护生物多样性,要从小根植在学生心中
暑假过半,张宁发现,自己已带着“小虫迷”和家长志愿者走了不少地方,包括北京喇叭沟门、河北承德兴隆和四川雅安龙苍沟等地。“只要有时间,带着学生一起去科考,这已经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从2015年张宁创办野趣虫友会算起,8年来,他先后组织科考之旅100多次。巴西亚马孙热带雨林、马来西亚婆罗洲、印尼科莫多岛、海南尖峰岭、新疆伊宁夏塔、黑龙江小兴安岭等国内外三十多个昆虫营地都留下了“小虫迷”的身影。
据说,要进入张宁的野趣虫友会,还有一些“门槛”。张宁坦言,外出科考可不是旅行,所以他要求“小虫迷”不仅要对科考有兴趣,且具备一定技能,比如认知一定数量的昆虫、能辨别蝶蛾500种以上;会做一些自然笔记、并能老师辅导下撰写开题报告等。“掌握这些从事科学探究的素质后,学生们也能将其迁移到校园生活的其他方面,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
到昆虫探索馆采访时,记者还看到了整整两大盒东方菜粉蝶标本。张宁说,这是去年他在家门口随意收集的。他发现,城市中如果人的活动相对减少一些,飞来的蝴蝶数量就会增多。“如何平衡好人类生活和物种生态之间的关系,是我们需要思考的。”谈及此,张宁的语气也沉重了一些。
就在浦东青少年活动中心附近一片新建的生态公园里,张宁曾看到工人们在此作业,拔掉了杂草、铺上了大片的草坪……他不由心塞,“这样的设计,可能比较符合人类生活的需求,但破坏了昆虫的生活环境。”
怎么办?张宁很快有了对策。他与公园负责人达成合作,在公园开辟2000平米的区域,供学生们开展生态项目探究。“就用最真实的项目和生态建设,告诉孩子们维护物种多样性的重要性。”张宁设想着,当这些学生长大后,保护生态的理念如同喝水吃饭一样平常,我们的环境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谈及未来,明年后的退休生活已被张宁纳入了计划。他说,会继续带学生外出科考,“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暑假是孩子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