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教育报
作者:王志鹏
时间:2024-12-02 09:38:16
怀远县雁湖学校举行少先队新队员入队仪式。学校供图
建设教育强国,离不开乡村教育的高质量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优化区域教育资源配置,推动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逐步缩小城乡、区域、校际、群体差距。
安徽怀远别称“榴城”,地处皖北,全县409所学校,其中89所为100人以下学校,乡村义务教育阶段生源减少。如何办好乡村教育,这是摆在怀远教育人面前的一道必答题。
破局,势在必行。在当地党委和政府的谋划支持下,怀远县教育局以中小学“大编制管理”为牵引,打出教师专业成长积分制改革、集团化改革、“赛马”机制等一系列教育综合改革“组合拳”,以“复垦”县域教育的姿态,进一步优化学校布局,让学生共享与城区同等的优质资源。
改革效果如何?在近半年时间里,记者3次走进怀远,深入调研采访,以期为“优化区域教育资源配置,推动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逐步缩小城乡、区域、校际、群体差距”寻找“怀远答案”。
改革一:实行“大编制管理”,建立高效行政管理体系
怀远户籍人口约134万,是个典型的人口大县。庞大的人口基数使得当地中小学数量水涨船高,达到了409所。在校师生23万余人,留守儿童较多。2012年,为了方便管理,怀远在18个乡镇设立学区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学区”),实行“县教体局—学区—所属中小学”三级管理体系。
10多年来,受城镇化率提升、人口流动、大城市虹吸效应等因素叠加影响,怀远县中小学生源不断减少。2021年4月,刘纪春履职怀远县教体局局长,他把工作重心放在提高乡村教育质量上。
在调研中,一些问题得以被发现,由于学区与乡镇内各类学校行政隶属关系不顺、管理不畅,县级层面的诸多政策得不到有效落实。“学区里的人都没在中学待过,凭啥到我中学指导教研?”“一帮人在乡政府办公,不下学校不教书,只会纸上谈兵!”……
县里下决心进行改革:“不能再像以前撒胡椒面似的分配资源,必须整合资源、集中力量办学!”
2023年6月,怀远县委、县政府印发乡镇义务教育管理体制改革方案,要求每个乡镇撤销辖区所有小学和初中独立机构编制,合并成立一所中心学校,统筹乡镇内各类中小学资源,实行“大编制管理”。
按改革要求,各个乡镇重新组建领导班子,设书记1名、正副校长各1名,其中校长一职不仅要求50岁以下、中级职称以上,还必须有担任过中学校长的经历;内设5个科室,正副主任各1名,对性别比例、年龄、学历提出更高的要求。
改革后,全县教育管理层级被压减为“县教体局—乡镇中心学校”两级,67所独立法人学校被整合成18所,学校领导干部人数从240人降到121人。
“改革终究是要触及一些既得利益,才能打破现有资源分配格局。”刘纪春对记者说这话时神情坦然,“未来,怀远将在县域内进一步优化办学资源,将优质资源集中于乡镇中心学校,让学生共享与城区同等的优质教育。”
改革二:教师专业成长积分制,激发教师工作积极性
人员安排到位,接下来就是解决如何激发教育工作者内生动力的问题。
怀远县教体局首先从校级干部“在编在岗不在位”的异常现象着手。鉴于原来的学区行政人员主要来自各校退居二线的校长以及中心学校抽调任命的校级干部,而诸多学区并非在学校集中办公,因此在中小学“大编制管理”之外,又要求“各乡镇中心学校办公地点须搬迁至各乡镇主要中学校本部,不得在校本部校园外办公”“三定方案内的人员及责任区主任督学在中心学校集中办公”“千人规模以下学校校长要带头授课,一学期至少带一个班级一个学科的课”。
“校长都站讲台了,我们当教师的还有什么资格推脱抱怨?”基层教师们的心气捋顺了,态度也端正了。
但是,教师队伍发展仍然面临着一个拦路虎,有统计结果显示,70%以上的小学教师从教10年,就会不同程度地产生职业倦怠。如何解决?怀远县早有准备,2022年初就建设运行了教师专业成长积分制管理平台。
该平台对教师专业发展内容进行分类、量化赋分,主要内容分为基础工作量(25分)、教学业务过程(25分)、教学能力自我发展(75分)、特殊嘉奖(75分)四大类。教师专业发展年度积分与教师年度考核、评优评先、晋职晋级、提拔使用、绩效考核等挂钩。
考虑到不同的教师群体具有不同的特征,因此在衡量基础工作量时没有简单“一刀切”,而是根据职位、科目、年龄、标准课时等差异,人性化地设置了相关系数,使得赋分更加科学。同时,怀远县把第一学年作为试行期,边运行边收集教师们的意见,适时研究修改。
很快,教师们发现系统比以前简化了很多,只需要录入个人信息,公开课等资料由学校专人负责上传;赋分重心转向教科研,变得更加合理;教学教研成果由县教育局教研室录入把关,确保真实。
2022年9月,教师积分制管理平台正式运行,与考核挂钩。去年教师节,县里要表彰300名优秀教师,其中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教师个人积分排名在全县前三分之一。表彰当天,局领导们惊讶地发现一半以上都是新面孔,“以前很多学校采取推荐制,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现在人才像小草一样冒出来了”。
今年7月,怀远县教体局更名为教育局。暑期,以教师个人积分排名为主要依据,经过反复推敲,《星级教师(校长)申报评选方案》准备出台,希望在激励乡村教师努力工作的同时,让他们享受更好的政治、经济、生活等待遇。
怀远县教研室主任张士军告诉记者,改革后下基层,他再也听不到“我还有几年就退休,折腾不动了”“教得好又怎样,领导不待见,评奖评优轮不到我”之类的牢骚话,取而代之的是认可,“现在教书有奔头”。
改革三:教育集团化改革,乡镇内部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全镇只有一所法人学校,意味着曾经一所所各自为政的学校被拆掉了厚厚的行政壁垒,各类教育资源经镇中心校统筹调配后,迅速流向最急需、最合适的地方。
2023年8月,双桥集镇中心学校一名英语教师突发重疾无法上岗。眼看就要开学了,学校党总支书记张沂却一点也不急,原来前几日经过摸排,他发现镇内赵集小学英语教师黄学芹拥有中学任教资质,把她调过来正合适,于是仅用时3天就走完全部调动手续,解决了师资缺口难题。
“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学校只能面向社会临时招聘,去别的学校调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张沂说。
现在,师资流动起来,乡镇中心学校摆脱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窘境,愈发能够实现精准配置。同时,教师职称名额流动起来,由过去定校、定岗、定人、定编的单一分配方式转为按照学段统筹调配,保证职称名额最大限度地得到使用;零零散散的学校经费也流动起来,如溪流汇成大海,可以集中资金办大事。
中小学“大编制管理”实施一段时间后,怀远县猛然意识到:乡镇内部所有学校共享资源,这不就天然形成了紧密型教育集团吗?
2023年9月,怀远县顺势推出教育集团化改革,要求每个乡镇成立一个紧密型教育集团,每个教育集团按学段细分为学前教育集团、小学教育集团、初中教育集团,分别重点打造,使之成为各学段的核心学校。
为了让核心学校与成员学校逐步实现协同发展,县里要求各乡镇内部做到“13个统一”:围绕规范办学做到统一作息时间、统一课程安排、统一教研活动、统一德育教育、统一课后延时、统一集体备课;围绕教师队伍成长做到统一教师配置、统一教师培训、统一干部调配;围绕教学评价做到统一监测评比、统一分析总结、统一捆绑考核、统一争先创优。紧接着,出台《考核细则》,将“13个统一”纳入一学年两次的考核中。
河溜镇原有3所初中,河溜初中、唐店初中基础较好,在全县65所初中里排名靠前,大成初中则年年垫底。以往各家“自扫门前雪”,但教育集团化改革将3所初中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快,河溜镇中心学校党总支书记刘宗超、校长杨宏庆坐不住了,不仅要求大成初中分校教师每周一次到校本部参加教研,提高备课水平,还每周轮流到该校推门听课。
经过一年的帮扶,大成初中分校教学水平得到了显著提升,在最近的考核中,从58名上升到48名。
改革四:“赛马”机制,乡镇之间像马儿一样赛跑
乡镇内部要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那么18个乡镇之间则应该像马儿一样赛跑。
但紧接着,一个事关发展大局的问题摆在眼前。“赛马”赛什么?把众多学校拉到一起,让他们比一比哪所学校考得好,哪所学校考得差?怀远县教育行政部门内部达成一致意见:“我们不能培养‘小镇做题家’,而要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顺着这个思路,2023年10月,《关于建立怀远县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赛马机制”的通知》出台。
“赛马”分小学、初中、乡镇中心学校3个赛道,围绕文化科目、综合素养、教学常规、课程改革特色项4个项目展开,测评总分400分,学段不同,4个项目占比也不同。小学阶段侧重培养学生兴趣爱好,文化科目测评分100分、综合素养200分;初中阶段学业压力较大,文化科目测评分增至200分、综合素养分则减至100分。为了避免对正常教学的干扰,测评采取抽查形式,文化测评每次随机抽取一个班级学生总数的60%,综合素养则随机抽取该班5名男生和5名女生,每学年进行3次抽测,3次分数累加,成绩折算成过程性目标督导考核分。
测评结束后,教研室召开专题会议通报“赛马”情况,前3名学校授予“年度赛马优秀学校”称号,并在大会上作经验介绍,后3名则作表态发言。
第一次“赛马”,双桥集镇中心学校得了倒数第3,张沂红着脸回到学校,他明白想要好结果,必须下真功夫提高学生综合素质。很快,这个连音乐课都开不齐的学校迎来了专业教师,现在不仅班班、年级、学校都有合唱队,还搞起了音乐节。
第3次“赛马”,双桥集镇中心学校跑到第2名,张沂在经验介绍中动容地说:“我们学校最大的变化,不是‘赛马’名次高了,而是孩子们的笑容多了。”
“赛马”不仅表彰先进学校,还单独表彰“小学科”教师,曾经不被重视的音体美教师第一次有了登台领奖的机会。现场很多教师激动不已:“没想到我们也能被关注,感谢领导给机会。”
办公楼下的绿化带旁,刘纪春为记者送行。临别之际,他小麦色的脸上露出希冀的神采,似是询问记者,又似喃喃自语:“如果我们把教育搞上去,外出的人会不会回来?乡镇发展也会越来越好吧?”